17年等待
移民范圍劃定后,均縣鎮發展停滯,鎮上不建車站村里不修公路,村民住所變危房便租用帳篷度日以待搬遷
張培海在均縣鎮洪家溝村生活了45年,其中有超過1/3的時間,是在等待搬出這個庫區。他已經無法忍受這里的生活條件。
均縣鎮位于一個“半島”上,三面環水,一面靠山。鎮上只有一條主街,街的盡頭就是水庫碼頭。
鎮子一天的熱鬧時光不過早晨的四五個小時,漁民們把凌晨捕來的魚在早市出售,鎮子籠罩在早晨的薄霧和淡淡的魚腥味中。
早市結束后,均縣鎮就陷入了寧靜。
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,雜貨鋪和小飯店開著門卻看不到坐堂的老板。主街兩側有許多紅磚建筑,有些已廢棄不用。通往碼頭的路被雜草擠得狹窄,當年客運候船室早已淹沒在荒草之中。
鎮子上沒有超市、網吧這些21世紀隨處可見的設施。這里甚至沒有車站,縣際大巴在路邊??康却每汀?/p>
均縣鎮的時光像是被定格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初。
鎮上的村民們記得,1990年,長江委租用了丹江口到均縣鎮的班船“均縣一號”,白色的大船經常在清晨的薄霧里出現在村口。工作人員拿著儀器跑上跑下,有人在地里打水泥柱,在墻上畫紅杠。
1992年,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可行性研究通過后,丹江口庫區開始執行國家淹沒區停止建設的“禁建令”,海拔172米水位線以下的地方,原則上停止一切基礎設施建設。
“本以為等一等就要移民了,而這一等,就是17年。”張培海說。
明廷松在1992年離開家鄉懷家溝村,到外面師范學校上學,3年后畢業回到鎮上教書,2004年調到鎮政府黨政辦,負責鎮上的移民工作。
明廷松說:“這17年來,我們鎮與我離家時幾乎沒有變化。市里一位領導前年過來視察時說,這里比十年前還破落。”
鎮上的各個村里一直沒有任何基礎設施建設,全國其他農村的“村村通”工程在這里被取消了。
“建了也白建,還是要淹的。”洪家溝村書記程時雨說。村里至今未通水泥路,一到雨天,泥濘不堪,孩子們上學要坐船到十幾公里外的村子。
張培海家土坯房的裂縫不斷增大,到了2008年,墻上的裂縫已經可以伸過手臂,但移民的命令還沒有下。不得已,鎮上給村里有危房的家庭發了救災帳篷,張培海一家平時住在帳篷里,東西存放在老屋里。帳篷冬冷夏熱,張培海一家在帳篷里過了兩年。
2008年9月的某一天,讓均縣鎮負責移民工作的明廷松松了一口氣,他接到長江委的電話,通知他移民試點工程馬上就要開展。
兩次離鄉
50年前為建丹江口水庫,村民張培海一家已搬遷一次;50年后為南水北調他們再度移民
得知真要移民了,張培海心情又變得萬分復雜。
雖說他已無法忍受村里惡劣的生存條件,但已經45歲的他也早已習慣當地相對清閑的勞作方式,春季收拾下橘園,夏季在淹落區———水庫枯水季露出的大片肥沃平坦的土地,種一季芝麻,一年的收入就可保證有三四萬。
而移民將來的生活,完全是個未知數。
“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毛頭小伙了,適應能力差太多了?!睆埮嗪Uf,這已是他們家的第二次移民。第一次發生在1958年。
那年9月1日,丹江口水庫樞紐大壩開始動工興建。丹江口水庫建成蓄水后,均縣位于海拔162米以下的鄉村、集鎮、土地、山林和不及搬遷的珍貴歷史文物永沉水底。
1959年,均縣(后更名為丹江口市)縣城遷至沙陀營,一座水電城市就此興起。均縣縣城周圍的農民被移民安置在襄陽、隨州等地。當時全市動遷移民160448人,其中外遷71875人,市內安置88573人。
葉明成和張培海一家一樣,也經歷了兩次移民。當時他14歲,被安置到隨州安居鎮肖店公社。
他無法理解父母為何一直掉眼淚。他看著家門外不遠的均州古城一天天陷入汪洋,在水漲到家門外十幾米時,他和父母鄰居上了船。先是坐船,后是坐火車,輾轉三四天,一家人才來到隨州。
搬遷到外地的移民面臨著完全陌生的環境,葉明成的父母種慣了旱地,到了隨州改種水田,很久無法適應,一家人生活頗為清苦。一起移民到隨州的鄰居們變得異常親密,“就像親人一樣?!?/p>
葉明成并不像父母一樣天天念叨著想回去,但他很快意識到,作為移民便會失去很多機會,升學、當兵,甚至是招工。
1979年,葉明成娶了均縣鎮關門巖村的一個姑娘,把家和戶口從隨州遷回了丹江口均縣鎮。他買了條小木船,靠打魚為生。
上世紀80年代前后,移民政策放寬,葉明成的父母也回到了均縣鎮,一開始是在水庫邊用芝麻秸搭了座棚子。
1984年,葉明成請全生產隊的老小吃了頓飯,終于將父母戶口落入了關門巖村,他們終于再次成為故鄉的居民。第二年,葉明成的父親去世,老人告訴葉明成,死在家鄉,他沒什么遺憾的了。
隨著漁民的增多,葉明成開始嘗試網箱養魚,經過二十多年,他已擁有40個網箱,加上十幾畝柑橘園,一年收入可達到20萬元。
如今,葉明成又再度成為移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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